与你的时间囊——写给悦晓
悦晓：
你好啊。与你写这封信的最近，我又重新捧起了木心先生的《文学回忆录》。离开中文系业已第十一个年头了，不知是甚么滋味。现在翻书，大略不是想分明自己和哪位作家是形而上的故人，又有哪些好作品自始至终拒绝与我会约。嗯，怕只想极力进入回忆的隧道之中罢了。
说起来你尚年轻，刚刚走上三尺讲台，从中文系学生到语文教师的身份变化，虽然一时艰难，倒也对过往保有清晰可爱的记忆。这种苦乐相宜，于我而言，倒有些羡慕了。
在与你写这封信之前，忽然想起《木心诗选》里的一首《时间囊》。记得上学期九班的同学之中，有人摘录了这首诗，可也说不清诗人笔下的那所大学为何要将几样毫不相干的东西，一并放在时间囊里。如果我来回答，估计这些东西各自承载着人的某一种记忆和与之相关的情愫，想留在未来，甚至可供后世怀念追忆。怕是木心先生会怪我太浅薄了罢——因为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分，脑海里想的是自己的那个时间囊，而且是“一般意义上”的那种。如果有朝一日，我真要准备些东西放进自己的时间囊，就会以此所想而行罢。
以上这些话语，便是我与你的时间囊里的一部分了。对，这个时间囊里就只有这一封信，我在三月里写下这一字一句，而你会在四月里读到它。这就意味着，它是个最不像时间囊的时间囊，因为它没有保存几十年，十几年或至少几年，才打开，让存于其中的时间回溯，回溯到我想而写的此刻。自然，当你念读完之后，也可以继续将之，和此前所有的信一道放入你的时间囊，再埋进岁月里，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
我仍是觉得，仅仅是一个月的时光的距离，也很神奇。比如我不知当你念读起这封信时，是否刚刚从忙碌的工作状态中短暂地自我抽离，去往这个注定会来的时空，于疲惫中有一点点的欣喜呢。比如你也不知当我写这封信时，是否刚刚从忙碌的工作状态中短暂地自我抽离，去往这个注定会去的时空，于疲惫中有一点点的欣喜。嗯，我想告诉你的，只是此刻窗外，正淅淅沥沥地落着三月的雨。
或许你想知道的，却是为甚么这封信里会说起这些与时间相关的东西。嗯，我愈来愈觉得，当我们谈论某个人，某件事，某种心绪，或是想到自己的成长，意识的变化，人生的过往和未知的前路，还有许许多多的现实与知觉，其实，都在时间里的。时间酝酿并最终给了一切以各自的答案。
而在答案揭晓之前，时间则往往给人以诸多惶惑与烦恼，多是具体的，也可能是莫名而无法言喻的。而在我现在这个岁数，恰好对此又有着较之于过去任何一个年纪，任何一个时刻更为清晰的知觉。如今，在那些时间彷徨着放过我的时分，即便生活仍是生活，自己已开始让思维和心绪一道缓慢下来，欣赏平日不觉的那些细微末节的可爱（如我的欣赏可以算作欣赏的话），阅读心仪的书籍（即便读来似懂非懂），想几句诗（以门外汉的一点诗心为之），或者发呆一会儿（这个最为方便）。我想，这些平静的日常，许是我想给时间的答复了。
而当下的你，似乎不能如我这般答复时间。与之相对的，是你有青春，而我已不再。说起来，你已踏上了我十年前的这条路，迈出了重要的第一步，而后则是要一步步地走下去了。此中艰辛不必我言，想你定会心照不宣。在回归校园的这大半年光景里，我知你承受着作为职初教师的工作压力，加之其他种种烦扰缠身，时间便显得如此紧张而又无比漫长起来了。可我想说，虽然你在竭尽全力地对抗着这些烦恼压力，虽然目前看来舒心微笑之时稀少可贵，但我相信你也能以平静待之——我是说，如果不能抽离出一个自我以投向另一个时空的怀抱，不能好好观察，阅读，写作，思索，体悟，唯有一种空落在心，那末，“既来之，则安之”，就这样也好。看起来，平静与否好像全然是外界给予的，而说到底，那还是源自内心的一种力量。当然不好说这种力量愿之即来，然而，我觉得还是要有召唤它的勇气，至少内心不甘完全受这个娑婆世界的牵引，故以平静待之，这何尝不是一种对抗呢——否则，便会逐渐去往了失去自我的那条路，最后拘在心的樊笼里。倘若我们只专注于对外界信号作出回应，而不问问自己内心何求，那末，在习惯苦恼的同时，也同样瓦解了我们性灵中那活泼与真纯的一面。嗯，我在你这个年纪时，分明感受到自己常常莫名陷入一种精神的苦境，不知由来，故颇感无奈；直到最近两年，才渐渐明白了，那多是自己“迎来”的，而非“自生”的。既然不是“自生”，连“自灭”都无须等了，自己离开，踱去别处就好了。悦晓，当你念读起这封信时，于人于事都能平静，便是我与你二十四岁生日的一份心愿了。如是，再过十年，或许你会比我通彻更多，快乐更多，走去回忆的隧道里，给时间以微笑的答复。
当你念读起这封信时，应是日光和暖，好风拂面，繁花已开得盛了罢。我一直觉得，于四月生日之人，有一种与万物同在的幸福。即便落一点“润如酥”的小雨，那窸窸窣窣的声响也是心弦的弹唱……这些不在三月此刻的情景，年复一年地倒映在我心底。那是自然写下的句子，添在了这封给你的信里——是愿你把那些知与觉的快乐，也装进这个有限又无限的时间囊，安放心底。
嗯，于平静时开启，于开启时欢喜。
祝生日快乐 万事胜意
开开
2018年3月12日午后于金中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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