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温暖——写给邵雯欣姑娘
亲爱的雯欣：
你好吗？我愿你一直很好。嗯，愿你好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好姑娘。虽然也会带着这个年纪的一点烦恼和忧伤，或者是各种细微末节的起伏心绪，不过，在与你的相逢中，无论书信里的还是现实中的，都有一种平和温暖。雯欣愿意把自己的心事与我分享，这样我也多走近了你一些，可以倾听，可以把我的想法或者心事也与你诉说。我觉得这种感觉亦是平和温暖的。相信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会有很多这样的感觉，陪着平凡的日子一起往前走，作为人生中淡淡又绵长的一部分。
我想你写下这封来信的时候，内心的情感是交织着难过与怀念的罢。因为我念读的时候，即是这种滋味了。读着读着，我就有点不专心了，也想起了自己的老人，想着自己对他们的想念。到与你回信的此刻，也真的很想与雯欣说一下，希望这样的情感，连通着我们。
嗯，我的奶奶在我还懵懂之时便已离开了我，之后是爷爷，虽然有点印象，但总的来说因为自己还小，所以还不懂很悲伤的感觉，而他们的样子也在我心中渐渐远去了。我开始懂得人世悲伤，是98年我外公离世的时候。自己从小就是由外公外婆照顾大的。在婴孩时，他们半夜几次为我换尿布（彼时尿布就是一块布做的，跟现在的没法比，一尿就湿了）——要知道，外公长期患有支气管哮喘（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年金山县首席法官的工作早早就停了下来），身体不太好，晚上却和外婆时时留心着小小的我，期盼我有好眠。这些我当然没有记忆，是母亲告诉我的，不过我知道那一定是真的，因为从有记忆开始，我就真切感受到两位老人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无论是身体还是课业，他们每日牵记于心，并且一直苦心地教导我。可以说，我之所以能成为现在的我，从教养到学识，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他们给我的。所以，每当读起归有光的《项脊轩志》时，那种戚戚之心，自己是很分明的。可是，就当彼时的我以为这样的美好生活会一直继续下去时，外公的身体却每况愈下了，很虚弱，在我初一学习准备结束之前离开了我。我记得很清楚，是6月16号（此后每年的那一天我们都要纪念外公的）。此前两年，为了方便照顾老人，我们家便搬到了外公家的隔壁。虽然所有的亲戚让我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要去看外公的最后时光了（我们家是佛化家庭，老人临终没有送医院抢救，大家都为他念佛送往生的，不能伤心痛苦）——我知道他们或许是怕我还不能承受人世之悲。我相信外公一定是往生的，不过那个世界我还不能去，除了梦中相见而落泪，此去经年，是很久很久见不到他了。我终是有了人世之悲。
此后，陪伴我的只有外婆了。我的母亲、姨妈和舅舅都更加用心地照顾她，我也期待自己快快长大，可以报恩。外婆原是朱泾二小的教导主任，教语文、英语和音乐，如果遇到老师有事需要代课时，她甚么学科都能教的。她的老同事薛老师说，真佩服她，在他眼中从来没有一个老师如此用心且“全能”。只可惜我读书的时候，外婆早已退休了。不同于外公的严教，外婆总是温和的，是家中脾气最好的人，在我读书的不同阶段，总是与我鼓励关怀。直到我念大学，每周日回学校时，她总要带着我的父母一同送我上车才放心的。而我毕业应聘当老师期间，她和母亲充当了一回我试讲的学生，认真听着我稚嫩的上课，一边指出问题，一边依旧与我信心鼓励。当我真正走上三尺讲台，开始教书生涯之时，外婆却一下子老了，跌过跤，在床上躺了很久，这让我心里很难过。于是等她渐渐恢复后，我晚上就不睡自己房间了，而睡在她房间后面的小床上，晚上起来扶她上厕所，怕她再跌跤。我是很容易惊醒的，睡眠很浅，外婆睡的是棕梆床，只要一个翻身，床就会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只要一有动静，我就起床去看，如是一晚四五回，大抵起来上厕所两次。只要看到她睡得安稳，我心里就很安心了。虽然我再次入眠很困难（直到现在夜晚照顾女儿后也难入眠），在夜里陪伴外婆的三年我的睡眠严重不足，而作为新教师，白天工作又有许多压力烦恼，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只有安心——儿时是她和外公照顾我，现在我终于可以报恩了。只是，我怎么会想到，外婆在我工作第四年时就离开了我，也往生了。临终时，我也和亲人们一起为她助念，只是心里一想到从此以后，我就彻彻底底不能在这个娑婆世界再见到她了，有种万念俱灰的难过……
其实，还有许多可以回忆的没有在此诉说，是因为太多太多了，数也数不清。虽然远去，但都以“我”的形式保留至今，且我会一直拥有下去的。是的，只要我在，他们就在。所有与我有生命交集的人儿，他们见到的、感受到的那个我，便有那些老人的美好身影了。我还会把这些交给我的女儿缘缘，告诉她所有没见过面的祖上亲人，都爱着她，告诉她爸爸的回忆，告诉她这就是人世的爱、善与感恩，希望她也能拥有这些，过好这辈子，而她也会把这些给小小缘，还有我不能相见的一代又一代的纯真生命。
与雯欣分享这些，也是祝福你能好好珍惜这份回忆，并且善待在世的所有亲人。能在此生相逢，且能成为家人，宿世一定带着很深的缘分。我们在他们所给予的爱中幸福成长，便应以全副的心意来回报。你的成长，意味着家人的老去，所以尽孝感恩一定要趁早，不能迟。雯欣现在能做的就是使家人对于你的课业放心，对于你的生活安心，并且还是要抽时间多多陪伴他们，而未来应该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来使得他们开心的。我相信亲爱的雯欣一定会做到，会平和温暖地度过此生。
至于我的身体状况，谢谢你的关心。虽六年起起伏伏，一直不见好，大略离预知时至还远罢（不过估计终究不会太晚的）。毕竟我还没报完此生恩情，也还要将这份心意告诉我的女儿，以及更多与我相逢的青春生命。
我会好好的。也祝福雯欣一直都好。
祝平安喜乐 福慧双增 全家安康
开开
2017年6月9日早晨于怡文轩
附：雯欣姑娘的来信
亲爱的开开：
你好呀。
今天本想在下午把作业结束掉，结果好友来电邀请我出去逛一圈顺便看看母校；晚上想写作业，却又得知太太去世。果然，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姑且就当个拖拉大王好了。
呃……对于太太的逝世，在次也有些预兆，可当得知这个消息时总免不了一些诧异。很难过，可流不出什么泪。或许是与太太接触的时间不多吧！记得以前太太会特地给我留一些我喜欢吃的糖，几个孩子之中我也算是比较得宠的那个，可当疾病入侵，太太还是免不了忘了我。是的，太太摔跤后不久就患上老年痴呆，整天躺在床上，口齿也不伶俐，我唯一能听懂的一句就是“阿妈快来呀。”以前想过老人会病死，会老死，可从未想过他们是如此的脆弱，就是一个摔跤就会将它们从我们身边夺走。但转念一想，或许与其在床上躺着忍受折磨，在天堂是不是会比较快活呢？之前太太奄奄一息时被阿婆发现，被及时抢救过来，虽说好死不如烂活，可是在此之后太太是日渐消瘦，每日不停地呻吟，想必也是十分痛苦，现在倒也是个解脱。
四个太太中，两个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所以对于他们的离去我并没什么感受。只是清明节在他们的墓上，听着阿婆奶奶的哭声，会觉得有点伤感。不怕老师说，我在小学的时候，有同学因为家人过世而不用上学，回来后带着个黑布，当时想着要是我也可以不上学该多好，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如今，太太成为了我家人中第一个有过接触与回忆，之后离我远去的人，这种感觉很微妙，到底是涩还是酸，自己也说不上来。若是可以，还是没有这感觉的好罢。
不由得想到外婆外公，想到我的父母，想到很多很多的人。他们终有一天会与我分别，可我不愿想象那么一天，即使每天珍惜与大家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可我还是会像孩子似的不会学着满足。特别是外婆。外婆其实很不幸，从小就要照顾弟弟不能读书，父亲哮喘死了，母亲如今也逝世了，丈夫因为有病也要她受操劳，而自己却还腰痛脚痛，前阵子查出骨刺心疼钱不肯手术。母亲回来后，他俩搬到了乡下，于是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又少了很多。想着她一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做尽好人却一直被骗子骗钱，自己身体还不好，着实十分不幸。不过她倒挺乐观，要是换作是我，估计要得抑郁症了。
前不久，老师还说起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好，不过大家都知道好的心态能驱赶病魔呢，开开你也一定可以多陪大家好久的喔。希望你不要把习惯当习惯吧，习惯也是可以改的不是么？还是要注意身体好好休息呀，毕竟我们都是很喜欢你的呢。
傻傻的邵雯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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