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更高的小说境界——致施晨洁同学
晨洁:
你好。近一个月前你说去年夏天的一篇小说想与我分享,我请你将作品发至我的电子邮箱,因为彼时自己真的处于一种高三期末忙碌与焦躁的状态之中,无法静心阅读你的文字,若是以一种不负责任的简单阅读来面对你认真的创作与诚意的邀请,或许现在想来会很愧怍罢。进入了寒假,依旧先想着要抓紧时间将最后半年的课再仔细准备一下。虽说三年前自己的“老剧本”拿来一用倒也无妨,但总觉得一定要对你们负责,因为你们对于高考来说都是“新人”,所以我也必须用一种全新的状态来与你们一道奔赴这年轻的战场,不想留下一丝遗憾罢。而今,寒假业已过去一半有余,我也得以略微放松一些,小说的趣味又重新在心底铺展开来,于是自己也动笔写了一篇,也可算作思想上从现实主义到浪漫主义的一种调整。在此基础上,我开始阅读你的这篇作品,并且在这个安和的早晨有一些感受想与你分享一下。
嗯,我是用了一个多小时读完你这篇三万多字的小说的,阅读过程十分流畅,也觉得能写出这样长的作品在你这个年纪是很难得的。至少说来,在你的学长学姐和这一届的同学们之中都未曾得见过。当然,在这洋洋洒洒的背后,更令我惊异不已的是你的小说叙述能力,可以说情节上几乎没有任何拖沓繁冗的地方,而是环环相扣,引人入胜——阅读的同时,在我脑海里浮现的一连串画面可比作一台TVB出品的大戏了。较之去年夏天阅读的那篇浸润古典色彩的《桃花扇》而言,可以说你的写作能力有一次全面的进步,让人感觉惊艳不已。而况你在发来的邮件附言中说“这是我在暑假里电视机坏了一个月,笔记本又无法联网的情况下每天两小时完成的”, 想来,这样热爱并坚持着创作,也是你写作能力自我增进的一个必然原因罢。回想我在你的年纪,虽然内心也有很多故事,但很少能化作笔尖的文字,所以念读着你的小说时,也同样伴随着如愿以偿之感。不过请你相信,对这篇作品的欢喜并非我在阅读审美过程中牵带的情感上的偏执幻觉,而是真的觉得它有诸多好处。虽然你一直说自己的文字青涩,写作功力不足,但我觉得在文学面前是人人平等的,即使最后所呈现的于作者、读者与作品三者之间都存有遗憾,我想,能够传递动人心扉的情感即是成功一种了。
这种情感的传递,我认为主要是在小说三要素上得以实现的。在你的这篇小说中也很好地体现了这点。首先说的是环境要素,将其放在首位是因为它贯穿于故事始终,而且在一部较长的作品中,人物形象与情节发展都是慢慢推进的,唯有小说环境是读者于文字初始便就接触到了。要让读者走进作者所创设的小说世界里,便必须通过小说中塑造逼真的叙事环境来加以引导。在这篇作品中,你将故事放在当代商业时代的背景里,便能展开这种社会环境中特有的竞争矛盾与情感纠葛。无论是主人公宋忧心在天雅集团做秘书的工作情形,还是后来去赫霆实业当执行经理所经手的广鑫小区拆建等事件,以及穿插于故事情节中的媒体方面的各种相关报道与揭秘……这些情境的展现无疑是让读者沉浸于这个故事特定的背景里,并引出读者本身对于曾经拥有的类似背景的故事的阅读体验,两者交叠在一起,便会使读者自觉达到较好的阅读效果与审美体验。
其次,想说的是情节设计与叙述手法。在这篇小说中,可以说是多条情感线索交错并行,其中既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怨恨,如宋忧心因其生父赵庭轩抛弃母女,又因其母宋燕萍自杀而产生的父女之恨;宋对广鑫小区邻居当年不救其母而产生将小区全部拆毁的报复心理;赵庭轩后来的妻子对宋诋毁其夫的不满与赵亭雨因宋夺走男友马赛而生的仇恨之情。此外,与之相对的还有暖入人心的爱意、友情与温情,如宋与助理马赛之间日益萌生与磨合的爱情,作为闺蜜死党的李静欣的援助与宽解之情,以及李奶奶对于宋拆迁的理解与关爱之情,等等。而随着这些线索产生的情节也是跌宕起伏,无论是宋忧心在精神狂热的状态下为了报复其父与小区邻居而进行的精心策划,抑或在几近崩溃深渊时的自省与逐渐理解周围人的相助,最终实现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情节效果,体现了一种别样的真实感,可谓精彩。关于本文叙述手法,最突出的当是叙述顺序的纯熟运用,如开篇宋忧心的梦境,实为倒叙交代奠定她个人悲欢情感的起源,又如后来宋阅读李奶奶替其保管的当年其母的来信内容,通过插叙的方式解答了其母自杀的真正缘由,为整个情节的峰回路转起到了关键作用。还有一点,因为整个故事结构比较庞杂,你能将这些内容从容地“多线并叙”(虽不如古代章回体小说“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般明显,但也是比较到位了),进而使读者能顺畅的理解,这也是见功力的了。
最后,谈谈我个人最为欣赏的人物塑造。这无疑是小说这种文体留给读者最鲜活的那部分了。当然,由于这篇小说有着丰富紧凑的情节与细致逼真的环境要素作为基础,小说人物的形象便也一个个呼之欲出了。小说中的宋忧心本是一个坚强独立、隐忍着仇恨的有些疯狂的女子,若单是这一点性格,便不得不让读者推想出一个悲剧的结局,但你笔下的这个女子并没有这样贴上标签的——她也会在独处时心底填满了种种忧虑与感伤而表现得极为脆弱,甚至与大庭广众之下那个行事利落,呼风唤雨的她大相径庭;她对于马赛与李静欣的关怀有着一种温暖的依赖;在她后来得知母亲自杀另有隐情之后,便最终解脱了曾经的自我束缚,完成了这段爱的救赎,原谅了她的生父,而自己的内心也消散了仇恨,归于平静。如此看来,宋忧心的形象是随其性格流动而最终完整的(值得一提的是,许多大家的中长篇小说,大抵都表现出了人物性格的流动性,换言之,人物性格并非一尘不变,而是随着情节发展有着相应的变化或是成长,这就类于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所言的“圆形人物”),读者在阅读进程中,一方面是逐步了解了宋忧心,一方面也会在情感上与之更为贴近,产生共鸣。另一个让我难忘的人物是宋的生父赵庭轩,在文中的笔墨虽不是很多,但同样是个情感矛盾的鲜活形象,如其第一次在宋母的墓前从宋的口中得知她是自己的女儿时,那种回忆式的絮絮叨叨也暗含着几分对亡妻的歉意与认得了女儿的意外与欣喜,只是彼时彼刻在宋忧心的眼中难以察觉这一切;但第二次出现在亡妻墓前,又对女儿有意想破坏他现在家庭与小女赵亭雨婚姻的做法表现出了愤怒与强硬的态度。这两者截然不同的情感,构成了我们所见到的赵庭轩的形象,在这种矛盾中,才显示出了近乎现实的人性,让人嗟叹不已。其他诸如马赛、李静欣、赵亭雨等诸多形象,也各有各的精彩活脱,在此恕不详析了。
以上的好处我仅仅是点到为止,没有详细展开,总之,在我心中业已是出色的了。当然,如果说这篇小说有待斟酌的地方,我个人觉得是两处情节可能不太合理。一是小说开篇宋忧心的梦境里回忆当年母亲自杀后众人的反应,虽然邻里由于知晓母女两人的故事而有许多难听的闲言碎语,但也不至于对这对不幸的母女有什么深仇大恨,当宋母自杀后竟全然无动于衷,连一个叫救护车的人也没有,这与现实似乎不符——这可能未必能够完全说服你,那末,看看你在“梦境还是现实”一章中李婶和周叔那些邻居们来向我与亡母道歉的情节(前提是这种道歉并非是讨好宋而得以在广鑫小区继续住下去,大家已经开始准备搬家了),这与开篇的那些邻居们的表现有了天壤之别。这种大转变,似乎用“良心发现”之类的解读来过渡也有些牵强之意罢?再看看“难以启齿的真相”一章中,宋母留给女儿的信中写到“楼道里的邻居没怎么给过我们好脸色看,时常说些闲言碎语,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并非是真的恶意”,这倒是与之前的邻居道歉情节相吻合了,却与开篇众人见死不救的情形相差甚远了啊。另一处便是之前提到的赵庭轩两次在墓前截然不同的表现,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的确不错,可问题是第二次责问宋忧心为何破坏赵家的生活,其实事实在很早之前(至少在两人第一次在墓前相见之前)业已发生,那末为何不在第一次两人相认之后就说出来(这样的情节安排并不妨害赵的形象,却使其性格的矛盾性能在同一处更加集中地体现出来),而要在相隔一个月后的第二次相见才提及,这时隔一个月的延缓,让人感觉与现实想法有所不同,进而难免会有些疑惑了。除了上述两处与你商榷,我还有一个想法想与你沟通一下,那便是宋忧心的每次自省都在“外在作用”之后进行,如买醉、被打、车祸,这些固然是给了主人公内心情感变化以充分的时间,继而较为自然地完成其形象性格的进一步深化或是转变的写作手段,不过我想着能否在今后的小说写作中探索可以表达人性反思的其他较为新颖的渠道,这样会使得小说本身更加耐读且有回味。当然,我自身的水平不足以对这个问题提出解答方案,所以,还希望与你一同去探寻。
嗯,晨洁,你还记得去年夏天我在与你分享《桃花扇》的阅读感受的那封信中末了一段话么?我说,“我循着你字里行间铺展的那条小径,一路走向你心中那个很大的小说世界,此中的欣喜与感动从前只有自己知道的,现在一道说与你听。”其实,这种欣喜和感动至今依旧蔓延着,不过业已不是走在通向你心中那个很大的小说世界的路上,因为我已经到来。所以,是的,我愿你走向更高的小说境界,那末,我就可以继续随着你的文字走下去,见到更美好的小说世界,也见到更美好的你。这样的小说境界着实不是容易得到的,你务须要保持着对于文学创作的深深爱恋,同时到了大学之后应适当看一些小说创作理论方面的书籍,用心参悟种种写作妙处,用情体悟人世百态,将自己的生命用文字一直书写下去,才不辜负你与文学的匪浅缘分和我喜欢的你的才情。
我收藏着你一路走来的文字,并且期待那美好的未来。
祝新年平安喜乐 福慧双增
开开
2013年2月6日上午
评论